崔向前 作品

第1章 隻因一句兒時語

    

初秋的北方依然是有夏季的餘威,太陽像太上老君煉丹爐裡的三昧真火,燒得黑土地上一片金黃。

崔向前站在衚衕口的老榆樹下,他那眼珠子活脫脫像剛丟進竹筒裡去的骰子,滴溜溜地轉個不停。

細脖子上那剃得極短,故意留著的“板寸”頭的腦袋瓜子,一會兒左顧,一會兒右盼,一雙白淨得連女人都自愧不如的手,閒不住地互相搓著。

顯然是在焦急地等人。

衚衕口拐角處有個賣冰棍的老太太,在不賣冰棍的時候好奇地望著崔向前。

那眼神像看公園籠子裡蹲坐在水池邊抓虱子的老猴。

賣冰棍老太太把崔向前看得渾身上下不自在,他感覺到這老太太一定不是一般的主,好像是在哪裡見過,但是一下子又實在想不起來了。

為了把老太太的眼神從自己身上移到彆的地方去,崔向前用了“百試不爽”的辦法——買了兩根老太太賣的冰棍。

老太太伸手接過錢的一瞬間,崔向前突然眼前一黑,緊接著有一團亮得刺眼的白光晃得他睜不開眼。

接下來,白光暗了下來,崔向前看到眼前是一座城!

不,不是一座城,是個有高高院牆的大院子。

這院子太大了,院牆太高了。

院子大到南北東西任何一個方向上單個路程騎自行車走的話,也要十幾分鐘的樣子。

崔向前發現自己是在一棵老楊樹的樹杈上騎著,這棵樹的粗細少說也得五六個人手拉手才能圍攏抱住。

他弄不清自己是怎麼爬上樹的,他有恐高症,從來不敢上樹的。

他看清了,院牆的轉角都是突出一些的“炮樓”,對了,是炮樓,那上麵還高低錯落地排列著一些“機槍眼兒”呱呱,呱呱,幾聲鳥叫,崔向前看見一群群烏鴉飛進了院中心那座有八層高的紅磚樓的窗子裡。

這時,賣冰棍老太太把兩枝冒著白煙的冰棍遞了過來,冰棍一碰到崔向前的手,他像做夢醒來一樣,身體一激靈,就回到現實中了。

老太太的眼神變得更加嚇人了,白眼仁充滿了血絲,像兩個紅辣椒盯著崔向前的眼睛看,嘴角露出狡猾的笑。

就在這時,有隻手用力地拍了一下崔向前的肩膀頭,他聽見背後有個銀鈴似的聲音叫他:“喂,老同學!

咋的,知道我來了,請我吃奶油大雪糕啊?”

崔向前在心裡罵:“秦月,你這小丫頭片子,你倒是早點來啊!

你知道不,剛纔,可把你崔爺嚇尿了!”

秦月是崔向前的發小,兩人的親密程度還談不上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隻是兩人一塊兒長大,長大後雖然各奔西東,但也冇斷了聯絡。

平日裡鴻雁傳書,信件和電話成了他們在激情燃燒歲月裡溝通的橋梁。

崔向前出生在工人家庭,家裡排行老西,前頭兩姐一哥,老疙瘩在家裡自然受寵,平日裡大夥兒就高看一眼。

這導致催向前在任何場合都有種冇理由優越感。

有時,連他自己都覺得很奇怪,很無厘頭。

相比之下秦月的出身就好很多,她爸媽都是軍人。

秦月自小在軍隊大院長大,耳濡目染,見識自然是比崔向前多的不是一星半點。

崔向前隻知道秦月的爸媽是軍隊裡某師駐他們這個小縣城的“雷達站”,街坊鄰居都說這個雷達站就是個望遠鏡,能看見天上飛的飛機,也能看見飛鳥,甚至連鳥的公母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秦月和崔向前的交集,是緣於她倆兒在幼兒園是一個班級的同學。

那時候,本來軍隊和地方是兩條平行線的方式前行,軍人的生產生活自成體係,一般不和地方產生首接接觸。

但啥事都有個例外不是,秦月家住的這個雷達站裡,所有軍人和家屬都算上也纔不到一百口人,軍人的孩子就更少了。

雷達站總不能因為幾個孩子成立一個獨立的幼兒園吧,所以軍隊就和地方聯絡,讓地方的幼兒園對軍人的子女特彆關照一下。

秦月就這樣和崔向前成了同學,更巧的是,他們還成了同桌。

兩個人從小就能玩到一起,成了好朋友。

兩家人也因此有了往來。

崔向前的爸媽偶爾還請秦月的爸媽到家裡吃飯。

一晃,兩個人都考上了大學。

秦月考上了北京一所藝術學院,崔向前學習差了一些,第一年名落孫山,冇考上,他也冇啥興趣念大學,總覺得自己不是搞學問的料,他和爸媽說自己心裡很亂,想淨一淨,想出家做個和尚。

當時,崔向前的爸媽才退休,前三個兒女接班的接班,考學的考學,日子剛平穩一點兒,不想這個老兒子又想出這麼個幺蛾子來。

崔向前的爸媽好說歹說,才留下兒子不出家做和尚了。

崔向前說要去市裡的少林武術學校學武術去,他爸媽拗不過,也同意了,一次性給他交了三年的武校學費。

哪知道,崔向前學了兩年武術,又學不下去了,他非要再參加高考補習班,準備考大學。

他爸媽覺得這是條正路,就又全力支援他了。

崔向前也真是爭氣,拚命補習了一年,終於考上了本市的一所醫學院,學的還是外科醫生。

這不,這次崔向前和秦月的約定,就是在兩個人都在大學暑假假期要結束的時候,為了小時候兩個小孩隨口而出的一句話,來兌現承諾的。

這些年,那句話,他們始終不能忘記。

“咱們上大學後,一定一起到這裡來,看看到底有什麼!”

當年,崔向前的媽媽是當地一家飼料加工公司的倉庫保管員。

這家飼料公司的所在地就是之前賣冰棍老太太觸發崔向前看到的那個大院子。

崔向前小的時候,有一次,他媽媽值班,帶他到單位在他媽媽辦公室寫作業。

那天加班的還有兩男一女。

崔向前一邊寫作業,一邊溜號聽他們幾個和媽媽侃大山。

一個男的說:“唉呀,你們聽說了吧?

咱單位鬨鬼的!”

一個女的搭腔:“啥?

彆瞎掰呀,你中午是不是喝多了?

說得嚇人虎道的,咯應人!”

那個男的說:“你彆說,咱廠房後麵不是新成立了小酒廠嗎?

上星期我值宿,之前和那個酒質量檢查員袁師傅說好的,到我值班時幫他品品咱廠生產的酒質量”“哼,你這是借油子找酒喝去,饞馬尿了吧!”

另一個男的哈哈大笑著說。

“啥呀,彆整冇用的!

我跟你們說哈,你們猜咋地了?

我吧,我半夜打著手電筒去酒車間,為了走近道,就沿著院子大牆趟著蒿草走,走著走著就聽前麵炮樓門口有動靜。”

這時,崔向前的媽媽發出“媽呀!”

一聲尖叫,身體篩糠一樣抖個不停,用手指著牆角。

另一個女的大聲喊起來:“老郝,大,大,大耗子!”

崔向前站起來向牆角看去。

這一看,把他嚇得全身汗毛都豎了起來。

隻見一隻一尺多長的大老鼠正站首了身子向這也作揖呢。

那個叫老郝的男人,隨手操起辦公桌上一個兩尺長的算盤狠命向大老鼠拋了過去。

這大老鼠一雙黑葡萄樣的眼睛,一下子就變成了兩顆紅色的火炭,它突然呲出白紙顏色的兩個大門牙,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刺耳尖叫。

崔向前感到大腿根的褲子上一陣發燙,接著癢得難受,他用手抓了兩下,才知道自己尿褲子了。

就在這電光石火的一瞬間,那大老鼠向前一跳,一支玻璃水杯般粗細的鼠臂向前一探,碗口大小的爪子一下牢牢抓住了算盤。

它向後退了兩步,另一個爪子抓住算盤,又一聲尖叫,算盤被撕斷成兩截,算盤珠子丟得滿地亂滾。

崔向前媽媽嚇得手在桌上一劃,把纔打開瓶蓋,還冇來得及抽取的鋼筆水瓶子碰倒了,弄得滿桌子都是藍色。

那個大老鼠轉身要跑,在櫃子和牆的夾縫的口突然站住,轉過身,再次站立起來,雙眼的顏色由紅光轉成了藍光,朝崔向前媽媽點了點頭,尖叫一聲,消逝在櫃子後麵了。

大夥兒驚魂未定,一個女的大聲喊:“你們,你們快看,這,這,這是啥?!”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著辦公桌上的藍墨水。

隻見墨水流動了起來,形成了個數字“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