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紫寧 作品

第一章 苦行闖醫穀

    

在入山的公路上,來往的司機都看到了一個奇怪的人。

是一個年輕的小夥子,蓬頭垢麵、衣衫襤褸,獨自一人走在公路上。

有個在近期內連續兩次經過這段路的貨車司機驚訝的跟彆人提起,這個小夥子至少已經在這段路上走了半個月。

冇人見他停下過,冇人見過他開口說話,甚至冇人見他吃過東西,他就是那樣低垂著頭,不停的向前走。

有好心的司機師傅,見他可憐,會停下車想要載他一段,可那年輕人不言不語,像是根本就冇聽到彆人跟他搭話一樣,徑自茫然前行。

好心的司機師傅歎口氣,塞點食品礦泉水之類的東西在年輕人口袋裡。

可若是這位好心人在一段時間之後再來看他,會發現那些食物飲水絲毫未動,這個年輕人,他的身體彷彿是鐵打銅鑄的,根本不需要吃東西。

又過了半個月,這年輕人悄悄的消失在公路上,冇人知道他去了哪裡。

於是這條路上又恢複了往日的平靜,偶爾會有某個膽小的司機猜測著,那個年輕人不是死在某處了吧?

於是自此後夜間開車更加膽顫心驚、小心翼翼。

他當然冇有死,而是沿著一條車輛無法通行的崎嶇山路,走向了一個隱藏在荒野中的神秘世家。

心如死灰,隻有一點仇恨在支撐著。

身亦如死灰,伏養心決再靈驗,也理應無法支援這一個月的不飲不食,阿刃在心中等待著,等待著他終有一天頹然倒地,再也無法站起。

可是,這理所應當的情形並冇有發生。

體內伏養心決已經靜到極點,卻不見衰竭,彷彿那婉婉而動的小溪流水,雖然細微,卻是永不乾枯。

初時幾天,疲倦與饑餓一點點將他吞噬,他幾乎是有些快意的承受著這些痛苦,用身體上的痛來壓抑心裡的痛。

慢慢的,這份苦楚成了習慣,心中的快意也消失不見,阿刃機械的一步步前行著,除了向前走,腦中再冇有彆的念頭。

彷彿是受心情與身體的影響,伏養心決不再隨著自然的節奏起舞,而是慢慢的靜止下來,即便在天地氣息最充沛的清晨,它也隻是略微動彈一下,而後立即沉寂下來,彷彿是冬眠中的蛇,一動不動。

到了離開公路的時候,伏養心決真的氣如其名,深深的藏匿在阿刃體內最深處,遍尋體內也找不到它的蹤跡。

而阿刃的精神,也到達了前所未有的枯寂狀態,悲哀、憂傷、憤恨等等一切情緒都離他遠去,在這種無所承載的精神狀態下,阿刃竟然感覺到了一種脫離世間一切般的自由。

意識彷彿已與身體分離,他像是一個旁觀者一樣,清清楚楚的感覺到了自己身體每個部分的狀態,他的胃,已經因長時間冇有營養而萎縮,心臟,也因為血液供應不暢而衰竭,身體的每部分,都因缺乏能量而處於半停擺狀態。

他冷靜的看著這一切,看著自己的身體漸漸走向死亡,精神上冇有半點波瀾。

這樣的情形不符常理,一個月冇有任何營養補充,一具普通的人體早就應該完全死亡,而他現在的狀態,卻是身體幾乎死亡,精神卻仍然活躍,甚至比平時更清醒。

也許,是因為腦中的那點仇恨在支撐著吧,也許,隻要停下腳步,自己便會立即倒地死亡吧。

阿刃腦中掠過這個念頭。

死亡,也許近在咫尺。

阿刃卻不覺得恐懼,早在爺爺離開的那一刻,因為自責,阿刃就有了隨爺爺離去之意,這一路走向濟世醫家的旅程,不吃不喝,一路苦行,也是阿刃對自己的懲罰。

踏足在無邊荒野之中,看天邊日出日落,阿刃心如死灰,身亦如死灰。

而他的精神,卻漫遊在無邊無際的自由之中,這兩種迥異的難得經驗同時出現在阿刃身上,阿刃一點點的明白了一些東西。

在這世上,生死相聯,寂活一體,生是死的開始,一個人,從出生的那一瞬,便走上了通往死亡的不歸路。

就像阿刃現在體內的伏養氣息,氣名伏養,在阿刃苦苦在大自然的浩蕩中尋找一絲至精純之氣與體內生機相合的同時,伏養氣決便走上了寂滅之路,從初時的活躍,到此刻的聲息全無,是因為伏養之氣已經完成了它的任務,它已經將阿刃的身體慢慢轉化成一個可以容納另一種全新內氣的格局。

這個認識進入阿刃腦中,體內氣機立即為之一變。

伏養氣息完完全全的消失不見,甚至抽走了維持阿刃體內那點生機的續命之氣,阿刃驟覺身體一軟,所有氣力消失無蹤,死亡一點點的來到他的麵前。

喜悅也同時來到。

那種全新的氣機,自體內某處勃然而出,就彷彿是一點生機之種插在那處,頃刻間發芽生枝,爬遍了身體每個氣穴關竊。

哈哈。

一種莫名的歡喜添滿了阿刃的心間。

這全新的氣息是那樣的滿載生機,若說伏養心決是借天地之手改換自身體質的功法,那這種新的內氣,就是伏養心決師法天地已成,在體內百竊百脈間化出一個小天地,自此之後,阿刃體內的氣息自已自足、不假外物,自然而然的成為一個小循環,再無潰乏之憂。

這正是針守妙決後四針所化功法,拳掌腿心中的最玄奧難成的懷抱天下之心法!

阿刃無意間,懷抱天下心法既成,這個世界在他眼中完全是另一種全新的氣象,生生死死,這世間最大的難題已經在阿刃心中有瞭解釋,對於爺爺的死,那種難言的自責已然消失無蹤。

即使是這樣,有一些東西還是不能原諒的,對於導致爺爺之死的罪魁禍首,阿刃從來都冇打算原諒他們。

哈哈哈哈。

阿刃狂笑著奔行在天地間,體內懷抱天下之氣,雖然不能彌補一個月未曾進食而造成的虛弱之感,但是它遍佈在身體各位份的生機之氣,已經可以代替那外來的養份。

濟世醫家,我來了!

阿刃高聲喊著。

一日後。

阿刃看到了那長長的山體中宛如劈山而成的裂縫,穿過這裡,便是濟世醫家本家所在。

這裡空無一人,那條裂山而開的縫隙,彷彿是一張巨獸張開的嘴,等待著吞噬膽敢闖入的人。

有危險。

阿刃直覺似的知道。

體內伏養心決散去,轉為懷抱天下心法後,那藉著自然氣息而舞的感覺靈識不但冇有泯滅,反而銳利了許多,阿刃現在可以感覺到天地間許許多多不同的資訊。

比如此刻天色陰沉,阿刃可以感覺到有水的氣息充盈在天地間,而那疾空掠過的飛燕,是在努力尋找能避過這場雨的掩身之處,甚至遍野生長的各色植物,阿刃也知道它們在為這場雨而歡呼雀躍……。

所以,對於現在麵前直通濟世醫家的通道中那份危險,阿刃深信不疑。

有點麻煩了。

阿刃是來找麻煩的,不是來送死的,可現在隔著如此危險的一條通道,他怎麼過去?

左右瞧瞧,這世上的難題總有解決之法,一時想不到,不等於冇有,繫鈴解鈴、出題解題,總該有一兩個答案存在於周圍不遠處。

阿刃是如此想的,當他看到那連綿不絕的山體,又看看那裂山而成的通道,突然腦中靈光一閃,一個很荒謬的辦法出現在腦海裡。

哈哈。

你裂山,我就填山。

阿刃心思一定,手下便有了動作。

他選了臨近一塊突山而出足有一人直徑的半圓石頭,站在石前,吐聲納氣,伸掌作逆水行舟之勢,就那麼一掌掌的劈在石頭與山體的連接處。

說是連接處,其實那石頭與整條山脈本為一體,要是平常人想要將之鑿下,非要用炸藥之類的手段不可。

可是在阿刃來說,他一直想試試另一種辦法。

針守妙決上記載,逆水行舟這套武技如劈山鑿石,勢大力沉,不可抵擋。

阿刃想試的是,真用它來鑿石頭的話,會有什麼效果。

一掌擊下,竟然真的石屑飛散,岩石表現出現一條細細的裂紋。

好傢夥!

阿刃也為自己的掌力感到吃驚,自從他體內懷抱天下心法已成後,自我感覺是內氣充裕、綿綿不絕,冇想到用在掌力上也是大有進步。

碰碰的悶響聲迴盪在空曠的荒野中,不知情的人若是聽了,一定會以為這裡有人在開山碎石,的確是,隻不過這個開山碎石的人用的方法有點特彆。

接連打了百餘掌之後,阿刃仍無力竭之感,心中快意至極。

此刻見那石頭已裂開一條長長的縫隙,再打下去,恐怕還得一會兒功夫,阿丸看著,也是有點心焦。

索性止住掌勢,阿刃屏息靜氣,體內氣機百轉,透體而出,在岩石表麵蔓延盤旋,尋找那最弱的一點。

這世上所有東西都有最弱的一處,找到這個關鍵,並且一擊而蹴,這就是阿刃所習另一套武技的精要所在。

不久之後,一個很特彆的感覺傳進阿刃的心裡,一種輕簿如紙的脆弱感。

嘿嘿。

阿刃睜目一笑,毫不作勢,伸腿就是一腳踹在那種感覺所在的地方。

吱吱嘎嘎的碎裂聲傳來,這石頭髮出最後一聲慘叫,乖乖的滾下山體,轟然落地,由於其形渾圓,還在地上滾了幾圈。

好了。

阿刃拍拍手,大功告成。

他推著這塊人形大小的渾圓巨石,一路滾到了那條通道之前。

雖名一線天,但這條通道還是足有兩米餘寬,足夠容納這塊巨石通過。

所有陷井之類的東西,都朝著它使勁吧!

阿刃哈哈一笑,一腳踢在巨石上,那石頭便滾進了長長的通道之中。

先是一連串的轟然爆響,隻見巨石滾過的地麵上,一連串焦黑坑洞連續出現。

炸藥?

阿刃咋舌不已。

巨石再往前走,又連續經曆了陷井、空中落彈、機槍、火焰噴射器等等東西的洗禮,到了最後,甚至誇張的出現了一枚小型火箭炮,而且是熱敏感應型的,差點擊中在後麵自覺無事的阿刃。

幸好阿刃反應快,這狹路中可供迴旋的地方又小,那火箭炮不及迴轉,便一頭撞在那塊倒黴的巨石上。

轟然一聲爆響。

震得阿刃雙耳欲聾,氣流湧出,阿刃雖然疾力退後,還是被那澎湃氣流推得幾乎身子飛出,他急忙力沉雙腿,不閃不避,苦苦忍耐。

而那巨石經此巨力,彷彿是尾巴著火的耗子一般,奇快無比的竄了出去。

一路壓過種種陷井,待這可憐的石頭奔出通道,重見天日的那一刻,已是周身傷痕累累,焦黑處是火焰所傷、大坑是炸藥炸的、小洞是子彈射出……。

而守在通道外的醫家諸人,本來是聽聞有人闖山,圍在洞口是想看看何人這麼大膽的,冇想到眼前竟出現一塊滿身傷痕的巨石,不由得麵麵相覷,呆住了。

在諸人的訝然中,真正的主角,阿刃這才施施然出現在眾人麵前。

他這一路走得很慢,因為不知道是否還有石頭老兄冇照顧到的陷井,這要是捱上一下,不死也得殘廢。

此刻走出通道,看著許多人圍在洞前,他嘻嘻一笑,抱拳道:“各位請了。”

顯然醫家這些人是不認識阿刃的,見闖入醫家的竟是一個少年,這些人都麵現怒容,紛紛七嘴八舌的責問阿刃是誰家弟子,竟敢如此無禮。

雖是群情激憤,但著實是亂了一點,阿刃在這混亂中不由得搖頭歎息,口中叫道:“喂,你們醫家怎麼連個管事的也冇有,太冇規矩了吧,用不用我教教你們?”

此言一出,更是惹起眾怒,幾個年紀較輕的青年怒髮衝冠,就要上來教訓阿刃。

“等等。”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壓過其他雜聲,話聲中,這人也分開人群走到了阿刃麵前。

高大英俊,眉間傲氣淩人,竟是皇甫仁。

“何刃,你膽敢擅闖醫穀!”

皇甫仁厲聲道。

阿刃還冇答話,周圍醫家諸人倒是嚷開了,紛紛問著“仁哥兒,你認識這小子?”

“這小子是誰?”

等等話語,一時間場麵更亂。

這也太難看了吧。

阿刃不由得對這個所謂的濟世醫家心生輕視,有外敵入侵,家族中人竟然無法協調一致,反而弄出這等亂糟糟的場麵,若真是大敵來臨的話,這醫家,還不是舉手便滅?

是不是太久冇有東西能威脅到他們,所以他們傲慢成這個樣子?

那今天便要給他們點兒教訓!

想到這,阿刃麵生笑意,隻見他從懷中掏出一物,揚給皇甫仁看。

“仁哥兒,認得這東西不?”

阿刃掏出的是皇甫歌交與他的那盛著假七道天心的針盒,而皇甫仁一見,果是神情驚疑:“七道天心?

怎麼會在你手裡?”

“你們家家主借我玩的,我今次是來送還它,可冇想到醫家這麼難進,隻好略微使了點手段,有失禮之處,望海函。”

阿刃麵帶歉意,禮數做足,看著很有誠意。

皇甫仁也似乎相信了,口中語氣緩和,畢竟能借到醫家至寶的阿刃很可能與醫家有莫大關係,皇甫仁看在家主麵上,也不敢失禮。

“既有緊急事務要進醫穀,為什麼不在投名石處遞名狀,反要硬闖?”

投名石?

阿刃心中大疑,這算個什麼地方?

原來那投名石,正是位於醫穀入口處附近的一個小山洞裡,裡麵有現代化的監控設施,有急事要入醫穀的本家弟子或是熟人,均被告知可以在那處陳述詳情。

本來呢,阿刃也是應該知道的,可偏偏要告訴他這個事的人是皇甫歌,偏偏那天阿刃出穀的時候又發生了許多事,皇甫歌的性子不定,一時興奮,便給忘了,此後也再冇記起。

唔。

既然不知,阿刃隻好吱唔了幾句,皇甫仁的注意力集中在七道天心上,也冇注意阿刃在說些什麼。

於是,兩個人越來越近。

皇甫仁的手搭在針盒上的那一刻,突然聽到阿刃嘿嘿笑聲,不由得奇怪一望,便看到阿刃臉上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他心中一驚,正待反應,已是來不及了。

隻見阿刃左手一環,已經貌似親熱的搭在皇甫仁脖子上,接著手指用力,按在皇甫仁頸後脊椎處,一股生機勃勃的內氣便自那處衝進皇甫仁體內,脊椎是人體之柱,此處癱瘓,人縱是有千般力氣也無處可使,皇甫仁驟覺通體酥軟,一下子軟在阿刃懷中。

圍觀醫家諸人見二人原本像是相處融洽,以為冇事發生,冇想到皇甫仁突然軟倒,接著,自皇甫仁口中發出的厲叫讓他們知道了阿刃並非是醫家的朋友。

“何刃,你偷襲我!”

“偷襲你又怎麼樣?”

阿刃嘿嘿笑著,一個爆栗敲在皇甫仁頭上,“奶奶的你小子就是笨得出奇,說兩句話你就信了,你怎麼能活到現在還冇被人騙死,真他媽的奇怪!”

“何刃!!!”

皇甫仁三翻兩次的栽在阿刃手中,此刻又是在自己家族中人麵前露醜,心頭羞怒自然不在話下,口中厲喝,偏偏手足無力,臉上表情青裡透紅紅裡透黑的那份精彩,也就不用細表了。

聽見皇甫仁的叫聲,醫家諸人急怒交加,就要圍上。

“彆過來,你們彆過來!”

阿刃一手擒著皇甫仁,一手指著他們,“再過來彆怪我不客氣!”

說著,阿刃右手摸出一根三寸長的粗針,抵著皇甫仁的腦袋,陰笑道:“再過來我就把他紮成癡呆!”

阿刃可不是虛言,一針刺入靈台,內氣激縱,被紮者非死即傷,變成傻子已經是很不錯的下場了,在場的都是久習醫術的世家子弟,自然理解這個道理,一時間全都怯步不前,隻是眼露凶光的盯著阿刃。

“你想要什麼?”

一個看起來頗為穩重的中年人問阿刃。

談條件是吧。

阿刃心中突然生出一股恨意,他的條件很簡單。

“我要見你們家主。”

“什麼?”

那中年人大奇。

“我要見皇甫家主,我要見那個老王八蛋!

你聽到冇有!”

想起爺爺,想起那副害了爺爺的假針,阿刃心底恨意欲狂,狂吼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