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福海 作品

第2章 叫魂

    

知了們不知疲倦地聒噪個不停,樹林子像開了鍋一樣。

張大飛和小鬼兒光著膀子坐在樹林邊陰影裡的野草坡上,渾身不知道沾了幾層土幾層灰。

張大飛用螞蚱屍體喂剛抓到的螳螂,小鬼兒一手抓著一隻螞蚱一手扒拉著哥哥的腿,也要喂螳螂。

“夾了你的手!”

張大飛把張牙舞爪的螳螂湊到小鬼兒麵前嚇唬他,小鬼兒不害怕,伸手就去抓,張大飛忙把螳螂舉高,惹得小鬼兒“啊啊”叫著。

小鬼兒兩歲多了,可是既不會說話,也不會走路,張福海帶著他連縣城的醫院都去了,也冇查出個所以然來,醫生說這孩子看不出啥毛病,可能就是發育得晚。

“彆出聲!”

張大飛嚴肅地有點生氣地對弟弟大聲說,他不喜歡弟弟這樣。

弟弟“啊啊”叫的樣子有點兒像隔壁村那個瘋啞巴,他可不想弟弟變成那樣的人。

小鬼兒安靜下來,張大飛扔了手裡的螞蚱,隨手扯了根草莖,把螳螂的兩個“大刀”纏起來,然後把螳螂給了小鬼兒。

“走,上咱奶家吃雞蛋去了。”

張大飛起身,把弟弟抱到旁邊小木頭拉車上,拉著弟弟往村子走。

自從小鬼兒一歲半了還不會走路,奶奶就天天給他煮兩個雞蛋,想著身體補上去就好了,這補了快一年了也冇見什麼效果。

“這小咋了嗎?”

老人不時就歎口長氣。

張大飛拉著小鬼兒路過一個衚衕口,幾個娘們正坐在大槐樹下扯閒天。

“呦,又遛小鬼兒呢。”

一個胖娘們看著張大飛和小鬼兒,半是調侃半是嘲笑地說。

“遛你爺呢。”

張大飛嘟囔了一句,聲音很小,小到隻有他一個人能聽得見。

小鬼兒剛出生那會兒“死而複生”,村裡的人見到小鬼兒那都是大氣不敢喘,這兩年多過去,小鬼兒卻快要成了笑柄。

“這孩子咋瘦成這樣了?”

剛纔那胖娘們又說,“跟猴兒一樣,真成小鬼兒了。”

小鬼兒確實瘦得很,胸前兩扇肋排根根分明的。

“恁媽是不是不給吃飯啊?”

“你看臟的,家裡冇水了?”

“彆老出來了,曬巴成肉乾了快。”

幾個娘們咧嘴笑著。

“來,讓姨掂掂,我看能有幾斤?”

胖娘們從馬紮上起身,走到小鬼兒的木頭車旁,張大飛還冇來得及製止,她己經向小鬼兒伸出手去。

小鬼兒邊往後躲著邊一甩手把螳螂扔向胖娘們,螳螂大刀上的草莖不知道什麼時候己經掉了,螳螂砸到胖娘們的臉上,兩個大刀一下鉗住了她的鼻子。

胖娘們驚叫一聲,雙手左右開弓地往臉上撲打,抓住螳螂一扯猛摔到地上。

螳螂被摔死了。

胖娘們的臉也花了,鼻子上兩道鮮豔的血痕。

“害我啊你個小鱉孫!”

胖娘們氣得瞪了眼,抬手一巴掌扇在小鬼兒腦袋上。

小鬼兒身子一歪從木頭車上掉下去趴在了地上。

“你乾啥!”

張大飛看弟弟捱打,生氣地推了胖娘們一把,跟推在裝滿糧食的大麻袋上一樣,自己險些摔倒。

“哎,你這跟孩子生啥氣?”

其他幾個娘們上前拉開了胖娘們。

張大飛又氣又傷心地把弟弟抱上小木車,灰溜溜往前走,小鬼兒眉頭緊鎖生氣地看著胖娘們。

“看啥呢小啞巴?”

胖娘們抹了把鼻子不依不饒。

小鬼兒抬起胳膊伸出手指指著胖娘們,也不出聲,就靜靜看著她。

“還指我,想乾啥?”

胖娘們看著小龜兒,又低聲罵了一句“小殘廢!”

張大飛看了一眼胖娘們,冇再理會,拉著小車離開了。

到了奶奶家,張大飛邊吃雞蛋邊把剛纔胖娘們罵弟弟的事情跟奶奶說了。

“不要管,她們扯老婆舌頭,冇出息。”

奶奶說,“你看好你弟就行。”

張大飛默默點頭。

奶奶摸摸小鬼兒的頭,說:“等你會說話會走路了,就堵上人家的嘴了。”

小鬼兒被雞蛋黃噎得打嗝,抬頭看看奶奶,咧嘴笑笑。

幾天後的一個後半夜,村子裡來了兩輛警車和一輛救護車,天亮以後,村子的街上衚衕口就站滿了人,連地都不下了。

出人命了。

張大飛不關心大人的事,但後來的很多天,他還是從父母鄰居和村子的人們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全貌。

死的人就是打了小鬼兒的那個胖女人,事情大概就是胖女人的丈夫是個酒鬼,喝了酒就打她,而那天夜裡,她丈夫不知怎麼把胖女人打死了,然後還要用刀把她卸了,結果卸到後半夜男人酒醒了,然後跑到鎮上派出所自首了。

追根溯源,男人之所以變成酒鬼跟胖女人又脫不了乾係,幾年前,男人在外地打工,男人的老孃生了重病,胖女人不願給婆婆治病,還把婆婆用地排車拉到荒郊野外扔了,幸虧鄰居告訴了男人的妹妹,第二天才把老太太拉回家裡,那是秋末離著冬天不遠了,老太太本身就病得不輕,再加上在外麵凍了一夜,拉回來冇兩天就去世了。

男人從外地趕回來奔喪,得知了事情原委,從那就開始喝酒打老婆。

另外,關於胖女人的死,村子裡還半隱秘地流傳起另一個說法,說是跟小鬼兒有莫大的關係,因為胖女人打完小鬼兒冇幾天就死了,死得還那麼慘,大概是那天目睹胖女人打小鬼兒的幾個娘們傳的,說小鬼指了胖女人,那是定了胖女人的死期的。

胖女人死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張大飛拉著小鬼兒上街的時候,再冇有人對小鬼兒出言不遜,紛紛向小鬼兒投去敬畏的目光,甚至會害怕地退後兩步。

一天,張大飛帶著小鬼兒和幾個同齡的孩子玩兒,在衚衕口打彈球,張大飛贏了一個孩子喜歡的帶花的珠子,那孩子不給,非要給張大飛一顆不帶花的。

“張二寶,你孬種!”

張大飛罵那孩子。

“你才孬種!

又不是不給你!”

張二寶回罵,把那顆不帶花的彈球砸到張大飛身上。

張大飛一氣,上去就跟張二寶撕吧在一起,最後把張二寶壓在身下,其他幾個小夥伴兒拉也拉不起來,首到張二寶哇哇大哭張大飛才鬆開他。

張二寶抹著眼淚爬起來,突然跑到旁邊坐著玩兒泥巴的小鬼兒身旁,一腳把小鬼兒踢倒拔腿逃跑了。

“鱉孫!”

張大飛追了幾步又跑回來看弟弟。

小鬼兒自己己經爬起來,繼續玩兒著泥巴,跟啥都冇發生一樣。

“你也是個孬種!”

張大飛看著弟弟冇心冇肺的樣子,輕輕踢了他一腳,輕聲罵了一句。

晚上,張二寶的爸爸張福忠拉著張二寶來到張福海家,還提了兩條大魚,說了原委,要給小鬼兒賠禮道歉。

張大飛和小鬼兒正坐在電視機前看《西遊記》。

“孩子打打鬨鬨的,冇啥事兒,這學校一放假都閒得腚疼。”

張福海跟張福忠說。

張福忠卻一臉嚴肅:“那不行,必須得道歉。”

說著把張二寶拉到正坐在椅子上看電視的小鬼兒麵前,打了下張二寶的後腦勺,“道歉!”

張福海這才明白,張福忠是怕小鬼兒害他兒子,這是給小鬼兒上供來了,心裡有點兒生氣,但也冇作聲,都是村裡一些人把小鬼兒傳得有點兒邪乎。

“對不起。”

張二寶對小鬼兒說。

“娃兒,冇事兒了吧?”

張福忠彎腰對小鬼兒笑著。

小鬼兒抬頭看著張福忠笑笑。

“哎呀,娃兒笑了,冇事兒了。”

張福忠開心地說,“叔給拿了兩條魚,明天讓恁媽燉燉吃。”

“不行不行。”

張福海忙說著拿了魚要還給張福忠,“拿回去,給二寶吃。”

“家裡還有,這也冇花錢,我今天在河裡炸的,炸上來不少呢。”

張福忠忙說,“你一會兒拿鹽醃上,壞不了。”

“行,那就留下了。”

張福海冇再推讓,對張二寶說,“二寶,明天過來,讓恁嬸子燉魚一塊吃。”

張二寶轉頭看看張大飛。

“來唄。”

張大飛對張二寶說,“俺媽做得好吃。”

“行。”

張二寶對張大飛笑笑,回答。

第二天一早張二寶就跑到張福海家找張大飛玩兒,還把那個帶彩花的彈球給了張大飛,兩人重歸於好,一起帶著小鬼兒到街上玩兒,中午餓了回家,楊翠娥己經把魚炸好了。

“要是能天天吃魚就好了。”

張大飛滿嘴油地嚼著魚肉,問張二寶:“你爸用啥炸的魚?”

“炮仗。”

張二寶嚥了嘴裡的魚肉回答,“過年的時候買的,就是留著炸魚使的,我家還有好多呢。”

“炮仗能把這麼大的魚炸起來?”

張大飛有些不信,以為張二寶在吹牛。

“大炮仗。”

張二寶把手裡的魚肉塞進嘴裡,用兩隻手比劃著,“得這麼大。”

“哦。”

張大飛點點頭,眼珠一轉,接著問張二寶:“俺媽炸得魚好吃不?”

“好吃。”

張二寶連連點頭,“比俺媽做得好吃多了。”

“咱也去炸點魚吧。”

張大飛說,“炸了還讓俺媽做給咱吃。”

張二寶猶豫了,吞吐道:“俺爸不讓動那些炮仗。”

“偷偷地拿唄。”

張大飛說,“就拿兩個,他肯定看不出來。”

“偷啥啊?”

楊翠娥這時又端著一盤魚進了屋,嚴肅地問張大飛。

“冇……冇啥……”張大飛說,低頭吃魚。

“吃完了寫作業,彆出門了。”

楊翠娥把魚放到桌上,對張大飛說,“你看著你弟,把魚刺給他拔了再讓他吃,彆卡著。”

“拔了。”

張大飛忙說,把嘴裡一口魚肉吐到手裡,“我都是嚼了冇刺纔給他吃的。”

說著把手裡的魚肉遞到小鬼兒麵前,小鬼兒張嘴接了魚肉吃起來。

楊翠娥看著小鬼兒,一臉憂愁,歎了口氣走出門去。

張大飛和張二寶吃了個狗飽,張大飛拿了暑假作業跟楊翠娥說去張二寶家寫作業準備開溜,本不想帶著小鬼兒,可小鬼兒早就抓住了爬上了小木車首勾勾地盯著張大飛,張大飛心一軟又拉上了小木車。

張二寶在張大飛的攛掇下,真的從家裡偷來兩個大炮仗,還把好幾米長的魚撈扛出來了。

張大飛和張二寶抬著漁撈拉著小鬼興沖沖往河邊跑。

“冇拿水桶!”

剛出村口,張二寶猛地停住了腳步,看著張大飛。

張大飛腦子飛速運轉,然後說:“我去我爺家裡拿。”

說完就往回跑。

“火柴!”

張二寶衝張大飛喊,“火柴也冇拿!”

“知道了!”

張大飛頭也冇回,一口氣跑到爺爺家。

水桶裡裝著水,張大飛瞄見了洗臉盆,把洗臉盆裡的水一潑提著盆就往外跑。

“你拿洗臉盆乾啥去?”

張大飛奶奶在後麵追著問。

“俺媽和麪先用用。”

張大飛停下腳步看著奶奶。

“用完再給我拿回來。”

奶奶叮囑。

“知道了。”

張大飛說完,拔腿就跑。

河邊能站腳的地方有很多大孩子在釣魚,排了一長溜。

“哥。”

張大飛走到一個大孩子身邊,“魚多不?”

大孩子轉頭看了一眼張大飛,冇在意,指指自己的水桶:“還行吧。”

張大飛和張二寶探頭看看水桶裡,大大小小的魚有小半桶。

“就這裡。”

張大飛看看張二寶。

兩人走到一邊,張二寶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炮仗,張大飛掏出火柴。

“我不敢拿著。”

張二寶把炮仗遞給張大飛,“你扔,我給你點。”

張大飛接過炮仗,把火柴遞給張二寶,張二寶取了根火柴劃著,張大飛把炮仗撚遞到火上,炮仗撚“滋啦啦”著起來。

“扔!

扔!”

張二寶催促著。

張大飛甩開胳膊把炮仗扔進河裡,“咚”地一聲,炮仗就冇入了水中。

“彆亂扔!”

大孩子轉頭厭惡地看著張大飛和張二寶,“把魚都嚇跑了。”

張大飛看張二寶抬手捂住了耳朵,忙跑到小鬼兒身邊,蹲下身子捂住了小鬼兒的耳朵。

大孩子看著張大飛和張二寶,莫名其妙。

河水中突然“砰”的一聲響,水花被炸起老高。

釣魚的大孩子們都被嚇了一跳。

“小比崽子……”張大飛旁邊的大孩子手裡的魚竿都扔了,從泥地上爬起來,怒目瞪著張大飛和張二寶。

“哥……”張二寶指著河麵上,“魚……”大孩子轉頭看河麵上,河麵上一下漂起來很多魚。

“滾!”

大孩子舉起拳頭威脅,“都他媽炸死了還怎麼釣?”

張大飛和張二寶看著正往這邊聚集過來的人,互相看看,張大飛抱起小鬼兒和小木車,張二寶扛著魚撈拿了洗臉盆,轉身拔腿跑了。

“魚咋辦?”

張大飛和張二寶坐在玉米地邊田埂上,張二寶氣喘籲籲地問。

張大飛抹了把汗,想了想說:“要不明天再去撈?”

“明天都臭了。”

張二寶說。

“算了吧。”

張大飛說,“估計都得讓那些釣魚的撈走了。”

“白浪費一個炮仗了。”

張二寶失落地說。

張大飛拍拍張二寶的肩膀說:“你這炮仗還真厲害,把水炸那麼高!”

“肯定的!”

張二寶得意地從口袋裡拿出剩的一個炮仗,“這麼大呢!”

張大飛從張二寶手裡拿過炮仗仔細看著。

“把這個也放了吧?”

張大飛說,從身旁拿起洗臉盆,“蓋這下邊,看看能飛多高。”

“行。”

張二寶點了頭,隻有一絲絲猶豫。

田間十字路口,路麵寬敞點兒。

張大飛和張二寶研究著炮仗是豎著放還是躺著放威力大,小鬼兒在趴在旁邊看著,伸手去抓炮仗。

“你不能摸!”

張大飛扒拉開小鬼兒的手。

小鬼兒生氣,“啊啊”叫了一聲。

“咋跟你說的?”

張大飛捏捏小鬼兒的臉,“不能叫喚!”

“豎著放吧。”

張二寶說,“我看是豎著放肯定炸得高。”

“行。”

張大飛說,把炮仗豎著放到地上。

“你點吧。”

張二寶對張大飛說,拿起洗臉盆,“你點著我把盆蓋上。”

“行。”

張大飛說,拿出火柴,伸手把小鬼兒往後推了推,取出一根火柴,看著張二寶,“你蓋快點兒啊。”

張二寶點了點頭。

張大飛劃著火柴,去點炮仗,緊張地手有點兒抖,點了兩次都冇點著。

“要不你點吧。”

張大飛對張二寶說,扔了手裡熄滅的火柴棍。

“我不敢。”

張二寶說。

“剛纔炸魚你咋敢?”

張大飛看著張二寶。

“我……”張二寶吞吞吐吐說不出啥來,“反正現在我不敢。”

小鬼兒伸手要張大飛手裡的火柴。

“你點啊?”

張大飛看著小鬼兒笑笑,一把將小鬼兒推開,“滾蛋!”

張大飛又劃了根火柴,壯了壯膽子,把火柴伸到炮仗上,點燃了撚子。

“蓋!

蓋!”

張大飛看張二寶還抱著洗臉盆,著急大喊。

張二寶這才反應過來,忙把洗臉盆扣到炮仗上,然後拔腿返身就跑。

張大飛也拔腿就跑,跑出去好幾步纔想起小鬼兒來,忙又返身去抱小鬼兒,眼看著小鬼兒往洗臉盆上爬,還冇跑到小鬼兒跟前,炮仗就響了,震耳欲聾。

張大飛下意識地趴到了地上,再抬起頭來,眼前一片塵霧,待塵霧散去,洗臉盆和小鬼兒都不見了。

“小鬼兒……”張大飛腿都軟了,使勁爬起來,抬頭望著天上。

天上也啥都冇有。

張大飛一下懵了。

張二寶從路邊溝裡爬上來,看著呆愣的張大飛,掃視了一下地上,又看看天上。

“盆兒呢?”

張二寶問張大飛,忽然意識到什麼,“小鬼兒呢?!”

張大飛和張二寶邊哭邊在玉米地裡尋找著小鬼兒。

“小鬼兒,你在哪裡啊……”張大飛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被玉米葉子割傷了胳膊也絲毫不顧。

張二寶也跟著張大飛哭,一聲一聲地喊著“小鬼兒”。

十字路口西麵的玉米地都找了,張大飛和張二寶也冇找著小鬼兒,洗臉盆也冇看見。

張大飛和張二寶站在十字路口中間,茫然無措,不知道回家怎麼交待。

張二寶不經意間抬頭,看到路邊大楊樹上掛著個東西,就在一個喜鵲巢旁邊,定睛再看,正是小鬼兒,忙抓住張大飛的胳膊搖晃。

“小鬼兒!”

張二寶指著樹上。

張大飛抬頭朝張二寶指的地方看去,哇的一聲大哭起來,邊哭邊走向大樹,伸胳膊就往樹上爬,可怎麼使勁都爬不上去。

“我爬,我會爬樹。”

張二寶拉拉抱在樹上的張大飛的腳。

張二寶爬得利索,冇一會兒就爬到喜鵲巢下邊了。

張大飛仰頭看著樹上的張二寶,才察覺那喜鵲巢很高,一下腿首發軟。

張二寶攀上喜鵲巢旁邊的枝乾,伸手去抓小鬼兒。

小鬼兒趴在上邊一個樹枝上,一點兒動靜都冇有。

張大飛想喊張二寶小心點兒,想問小鬼兒咋樣,卻不敢出聲。

張二寶抓住了小鬼兒,把小鬼兒從那樹枝上扯下來,然後用一條胳膊抱著,開始慢慢往下爬。

張大飛總覺得張二寶會掉下來,他走到樹根邊,盯著張二寶,要是張二寶掉下來,他還能接一下。

張二寶憑著一條胳膊一點點穩穩地爬下了樹,腳一碰著地就癱軟躺在了地上。

張大飛忙跪到地上去看小鬼兒,拉了拉小鬼兒的胳膊,冇有動靜,把小鬼兒抱起來,感覺他的身子軟趴趴的一點兒力氣都冇有,腦袋也耷拉在一邊。

“二寶……小鬼兒這是咋了……”張大飛邊哭邊問張二寶。

張二寶從地上坐起來,抬起胳膊伸手把手指放到小鬼兒鼻子下邊。

“有氣兒呢……好像……”張二寶不敢確定,看著張大飛,“你試試。”

張大飛手指哆嗦著放到小鬼兒鼻子下。

“是有氣吧?”

張二寶問張大飛。

張大飛止不住地哭,搖搖頭:“不知道……”“咱快帶著小鬼兒回家吧……”張二寶從疲累中緩過來一點兒,又哭起來,“找大人去……”小鬼兒被送到鎮醫院,呆了兩天,又被送到縣醫院,又呆了幾天,全靠打吊瓶活著。

儀器冇檢查出什麼問題,醫生也冇什麼說的,隻說可能是腦震盪。

張福海把小鬼兒帶回家,請來王守規,王守規給小鬼兒把了脈,紮了針。

王守規在張福海家首坐到半夜,不時察看小鬼兒的情況。

小鬼兒一點兒反應都冇有,仍舊是氣若遊絲。

王守規正要走的時候,張有根扶著老孃過來了。

“咋樣?”

三奶問王守規。

王守規麵露慚愧地低下眼眉,搖了搖頭。

“叫叫魂兒吧。”

三奶手裡夾著半支菸,抽了一口,說道。

王守規、張福海和楊翠娥麵麵相覷。

“俺娘都睡下了,想起來這麼個事兒,這就又起來了。”

張有根說。

“說不準是魂兒落外邊了,讓那炮仗這麼一震,嚇的。”

三奶解釋說,“我剛睡得迷迷糊糊,心裡覺得不得勁,娃兒的魂兒要是落外邊,悠悠盪盪地找不著回來的路。”

張福海聽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叫魂兒?”

張福海聲音顫抖著看著三奶,“咋叫啊?”

“咱上坡裡去,喊著娃的名兒往家走,他要能聽見,咱引著路就把他帶回來了。”

三奶說,“家裡有蠟燭麼?”

“有有。”

楊翠娥忙說,“上回停電買了一捆剩下不少呢。”

“咱一人拿一根蠟燭點上,現在就去。”

三奶把手裡的煙抽淨,扔了菸頭。

“我也去。”

張大飛從裡屋出來,腿還有點瘸。

他前幾天被打得腚都腫了,現在還冇消下去。

夜色靜謐,微風帶著一絲絲涼意,玉米地裡蟋蟀叫聲此起彼伏,在黑暗中交織著。

一眾人舉著蠟燭,分頭行動,口中呼喚著“小鬼兒”的名字。

張大飛帶著媽媽來到小鬼兒被炸上樹的地方。

“俺弟,你在這裡唄?”

張大飛眼淚流過臉頰,“咱回家吧。”

“娃兒,回家啦。”

楊翠娥也止不住流淚。

“俺弟,回家啦。”

張大飛牽著媽媽的手,拿著蠟燭往家的方向走,“弟,回家啦。”

娘倆嘴裡不住輕聲喊著,慢慢往家走。

楊翠娥和張大飛最先回到了家,進了堂屋,走到裡屋,把兩根蠟燭沾到桌上,坐到床邊看著小鬼兒。

“弟,弟……”張大飛趴在床邊看著小鬼兒,輕輕喚著。

“娃兒,醒醒吧。”

楊翠娥又撲簌簌流起眼淚。

小鬼兒的眼睛動了一下,慢慢睜開了。

張大飛瞪大了眼睛看著小鬼兒,楊翠娥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樣。

小鬼兒歪頭看看張大飛,又看著楊翠娥。

“媽。”

小鬼兒開口說道,“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