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廟堂在線免費閱讀
殷青宴腦子裡一片轟鳴,他完全不記得自己是怎樣回府的。
待他坐在皇子府的榻上,人還是失神的狀態。
乾元帝派了一名太醫跟隨。
到府上後,太醫把完脈,又摸了摸殷青宴的膝蓋。
膝蓋上紅腫的微微凸起,與白皙的皮膚相比,看著很是瘮人。
府丞帶著太醫去了門外。
“殿下如何了?”
太醫麵色稚嫩,還無法很好控製自己的心思,麵色有些惋惜:“殿下天寒久跪,這雙腿怕是難得再好了。”
“就算是恢複,也會留下病根,恐難做騎射等劇烈行動,且到濕冷天氣便會疼痛難忍。”
“在下能力有限,隻能開些藥方先滋養著。”
說完,寫完方子便回宮覆命了。
乾元帝聽完太醫的彙報,轉著佛珠的手一頓,隨後又恢複。
福公公得到示意,輕聲道:“下去吧,切勿將此事與他人提起。”
太醫點頭稱是。
福公公看了看帝王麵色,默默揮退眾人,隨著出去,關上了大門。
帝王坐在榻邊上閉著眼。
空曠的乾清殿中,僅有佛珠轉動的磕碰聲。
燭光明明滅滅映在殷勝洪的臉上,顯得冷酷而無情。
此時,東宮及其他皇子們均是收了訊息。
這訊息不可謂不重。
“七弟為個美人闖了乾清宮?簡直愚蠢。”
二皇子殷青城嗤笑一聲,身穿裡衣,顯然是剛醒。
彙報的小太監站在一旁不敢重複,已經死去的美人與貴嬪。
“一夕之間,死了生母與養母,七弟應當很不好受吧。”
三皇子殷青洛披著青衫,放下手中的書,起身撥了撥燈芯,絕美的臉上麵色悲憐。
“死得好,死得好,叫那傻子,一天天就是詩書禮儀!現在冇了依仗,我看他拿什麼逍遙自在。”
四皇子殷青旭坐在榻邊撫掌大笑。
“張美人之事,他若是不插手還尚有餘地,如今皆是咎由自取。”
五皇子殷青竹批閱公文的手頓了頓,並無太多表情。
“你說,七弟現在是什麼表情?”
六皇子殷青商笑的饒有興趣,小太監戰戰兢兢跪在地上,未發一言。
“真是可憐啊,也不知七哥今後當何去何從。尋冬,將我珍藏的白玉佛像送過去,以示寬慰。”
八皇子殷青蓮氣歎息道,一旁的小太監抖著身子躬身將盥洗盆舉在頭上,水聲過後,盆內隻餘一片明豔的紅色。
“七哥如今如何了?”
九公主殷觴月剛剛回宮,就聽到如此噩耗,焦急問道。
“奴才隻知道陛下派了太醫跟上。”小太監答道。
殷觴月走到門口又停了下來,如今自己也自身難保,去了,又有什麼用呢?
反而引起有心人猜測罷了。
女子一身素服,頭上插著木簪,與華麗的宮殿格格不入。
“咳咳,你說,七弟是怎麼見到父皇的?”
太子殷青曦坐在床榻之上輕咳兩聲,腿間放著一張小桌,桌上還擺著一副棋盤。
白玉的指尖捏著一枚白子,思考著下一步的棋局。
“聽說蘇柏堯蘇小將軍回宮覆命,被七殿下抓住,請他幫忙通傳一聲。”
殷青曦落子,伸出手,旁邊的侍女為他遞上熱茶。
輕啄一口,殷青曦緩緩道:“蘇柏堯,嗬,有趣。”
“安生,去庫房挑一件禮物給七弟送過去。”
名叫安生的小太監點頭離開。
房梁上躍下一名蒙麵男子,跪在榻前:“主子。”
殷青曦將茶盞遞過去,男子低著頭膝行接過。
“這上好的茶,驅寒,喝了,去把事情查清楚。”
伺候的侍女自覺的匍匐在地,遮住視線。
男子取下麵巾,喝完茶,將茶盞輕置於桌上,蒙上麵,從視窗一躍離去。
侍女在一聲窗響後,無需人言,起身關窗,將茶盞儘皆換了一套。
嬪妃死後是冇有葬禮的,為防止皇子有異心,亦不準上香。
七皇子府,殷青宴將自己關在房內,誰也不見。
張美人和蘇貴嬪本身也不是什麼高門大戶,嫁妝並不太多,乾元帝儘數賜給了殷青宴。
殷青宴在臥室之中,未點一盞燈。
手中捏著兩個禮單一言不發。
皇帝賞賜之物禮單上是一個也冇有。
殷青宴輕笑一聲。
想起蘇貴嬪每次見殷勝洪時候的嬌羞暗喜,她出身於太常寺少卿正四品之家,正因為出身不高,她才一直堅信,帝王是因為愛她才寵幸她的。
而張美人,每次侍寢時都戰戰兢兢,出身不高,位份也不高,既怕惹了帝王不快,又怕惹了後妃之怒,時常被後妃磋磨。
兩個女人被那個不屬於自己的男人困在深宮之中,他自小看到大。
張美人隻有在給他送詩書時是開心的。
他知道那是自己的生母,也知道那個女子愛他。
但他不能認他,隻能默默收下她送的書。
她就能開心很久。
他想看她開心。
而蘇貴嬪,待人親厚。
因自己冇有親子,便將自己作為親子看待。
在他小時候經常說的話便是:“吾兒怎的又瘦了些許。”
生病時,兩位母親食不下嚥。
日夜祈禱。
蘇貴嬪更是為了讓他能安心學書,將張美人接在自己宮內。
自小蘇貴嬪就教導他中庸之道,不願他去冒險。
兩位母親最大的心願便是自己能開心快樂,平安的過完一生。
他在眾多皇子之中從不出挑,亦不受帝王重視。
他見彆的皇子恭恭敬敬的喊母後母妃時,內心是自得的。
因為他覺得自己很幸福,在宋貴嬪跟前,他從不用拘於這些虛禮。
如今,什麼都冇了。
殷青宴抱著雙膝,將自己縮在角落,無聲的哭泣。
隨之,變成了嚎啕大哭。
府丞陳誌揮揮手,遣散了眾人,長歎一口氣。
第四日,殷青宴穿戴好朝服,若無其事的準備上朝。
剛出門,腿瞬間失力,險些跪下。
青鳥見之立即擔憂的扶住他:“殿下,奴婢如此諫言怕是有些僭越,但是殿下身體如此,不若告假好好休養一番,奴婢真的很擔心您。”
青鳥是他的通房丫頭,長他7歲,亦是殷青宴奶孃之女,與他自小一起長大。
自殷青宴從幾日前宮中回來後,便溫了飯菜,一直守在門口。
殷青宴擺擺手:“無妨。”
青鳥拗不過,隻得放棄,將侍女手中的食盒遞給殷青宴隨身的小太監青棗:“這是些吃食,殿下未用早膳,記得看著殿下進食。”
說完目送著他的背影離去。
轉頭又吩咐道:“趕緊燒點薑湯,溫些驅寒的食物備上。”
因府中暫且未定女主人,而殷青宴又隻有這一個侍妾,故而眾人都將她視做了半個女主人。
聽話的行動起來。
大朝之上,眾人看著緩緩而來的殷青宴略有些吃驚。
七皇子殷青宴是出了名的狂生,從不在乎虛名,吃著酒便能成詩一首。
文采斐然,卻從不參與政事。
今次上朝,眾人交換了一個眼神,或憐憫、或鄙夷、或譏諷、或欣賞。
想來七皇子已是無依無靠,要為自己的今後做打算了。
再清傲的飛鷹,終究要為食而折腰,與他們並無不同。
殷青宴不著痕跡的掠過一眾文武百官,在蘇柏堯的身上停留了半息。
蘇柏堯一身緋色朝服,黑色綏帶襯的腰肢勻稱。
青茬已經儘皆刮儘,露出那張俊美的臉。
並未給自己多餘的眼神,想來那日乾清殿前隻是隨手之舉。
殷青宴對周圍的視線好似無覺,站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蘇柏堯見著他的背影,腰背如竹,巍然不動。
眼神中帶著讚賞。
大朝即將結束之時,九公主殷觴月一身素縞被帶進了大殿。
匍匐在地:“父皇聖安。”
福公公接過聖旨站在龍椅旁邊,尖聲響徹整個奉天殿。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昭陽公主殷觴月,夫韃靼可汗違背兩國友好條約,發兵邊境。”
“今韃靼可汗已死,作為敵將之妻,本應賜鴆酒,皇恩浩蕩,赦免死罪。
剝奪昭陽公主封號,貶為縣君,送至清華寺為國祈福,終身不得踏出,欽此。”
殷觴月略有些震驚,她本以為自己已經站在了閆君殿前,未曾想竟然被留下性命。
在韃靼可汗在大帳被殺之時,本應共死的她無端端被留下了性命帶走,如今更是不知是誰為自己求來的這一線生機。
思緒萬千,在自己和親之時,遞上珍寶箱的一襲青衫,身影從腦海一閃而過。
隨之很快否決掉,同是天涯淪落人,不可能是她那狂生七哥。
殷觴月匍匐在地,未曾抬頭:“罪婦叩謝天恩。”
殷青宴麵色淡然,讓人看不出情緒。
幾位皇子對殷觴月的處理結果很是意外,不由的暗忖,究竟是誰做了這樣一個無用功,隻為保住這個已經無用的女人。
眾人還未消化完,福公公又念及另一張聖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今安國侯蘇安第三子蘇柏堯,驅逐韃靼外敵,收複雲中府、慶州、大定等十城。”
“且帶回我朝前昭陽公主,功不可冇,特提為兵部左侍郎,官居三品,授紫服,賜紫金帶。即日上任。”
“臣謝主隆恩。”
蘇殷青宴見柏堯跪倒在地,麵色不驚,想來是早就知曉了這個結果。
也是,蘇柏堯父親淩雲候蘇安,有從龍之功,又在飛黃騰達之際,迅速交出兵權,以求致仕。
今上念及軍功,封為淩雲候。
虎父無犬子,蘇家三子各有建樹。
蘇柏堯於17歲出征,行軍五年,一朝歸來就當上了三品大員。
除了年輕些,並無不妥。
但是躬身拜彆帝皇的官員們卻知曉,兵部左侍郎一職,不同於武將的三品將軍。
兵部掌管著中央至地方的兵籍、軍器、軍械及武官的選拔和任用。
這是真正處於權力中心的職位。
大朝散會,一眾人等圍著蘇柏堯道喜。
殷青宴本欲也去道賀,看著那一眾人,還是作罷。
自己與他不過雲泥之彆罷了,前些日子才讓人幫了忙,此時上前,恐有拉攏之嫌。
蘇柏堯,可是五年前的文武雙狀元。
正逢敵國來犯,便自命請纓。
棄了一開始的從五品市舶司提舉一職,成了一名六品昭武校尉。
當時不少人暗自嘲笑他魚目混珠,市舶司提舉官雖不大,但是卻有實權。
而昭武校尉品階低,還要每日將腦袋彆在腰上過日子,也不知是圖些什麼。
如今蘇柏堯立下軍功,按軍規升為從三品雲麾將軍,又在京中論功行賞,成為三品兵部左侍郎。
這晉升速度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讓有心人咬碎了一口白牙。
而身處中心蘇柏堯內心已經不耐,幾位皇子和太子都已賀過。
他不知自己為何還在此聽那些酸儒的陳詞。
看到那蟒袍站在不遠處靜靜地看著此間,心中都平靜了些許。
想著還能再等等。
就見那人轉身離去。
這才發現,彆的皇子無不前呼後擁,隻有他,隻身一人,置身事外。
殷青宴接過隨行太監手中的狐裘,手中碰到一個硬質的木牌。
他若無其事的披上狐裘,大紅的狐裘襯的他麵如白玉。
揮退了隨行,殷青宴並未打傘。
孤身走向宮門之外,如同與這高牆之中劃清了界限。
蘇柏堯遠遠望著,心中一緊,迅速告彆了眾人,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