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莞 作品

第01章 藍星

    

“這故事一點都不科學。”

六月十八日週五,深市塘尾北區XX巷XX棟9號房,西十平的出租屋裡傳來兩道女聲。

林莞穿著灰色寬鬆休閒服,頭髮短而蓬鬆,好整以暇坐在沙發上,對耳聽到的故事作出評判。

窗外天光透亮。

小區樓下傳來喇叭收購聲和汽車鳴笛聲。

坐在她對麵的女生穿著碎花裙,話也不停的:“這哪裡不科……不對我就是在講一個不科學的故事啊!”

林莞:“薇薇啊。”

向薇薇:“你說。”

“攝像頭裡消失的路人,樓梯間失蹤的同學,海上失聯的船隻……你講述的這些神秘異常,有冇有可能是旅遊局作出的噱頭?

利益集團為矇蔽大眾視線而虛構的橋段?”

“那有冇有可能真的是攝像頭失靈,樓梯存在重疊空間,船隻捲入漩渦底下的亞特蘭蒂斯——”“用統計學概率和科學觀來解釋這種情況下不是死亡,就是人為失蹤了。”

向薇薇淚奔:“不是姐姐,你對神秘現象過敏嗎?”

“少點漫無邊際的幻想。”

林莞拍了拍她的肩膀,“好了我要出門了。”

“喂,我是寫小說的啊喂!”

向薇薇痛苦得都要拔頭了,和實在論科學主義者探討神秘現象就是這點不好,容易脫離群眾的基本出發點。

林莞頓了頓:“我幾乎不看小說,但你非要我給點意見的話我可以給你提供點素材——比如X市樓梯殺人狂魔事件。”

X市樓梯凶殺案這件案子上過新聞熱搜,凶手手法凶殘,樓梯間血流成河,殘肢斷臂,嚇人得很。

向薇薇大驚失色:“你不要嚇我!

我見不得人間疾苦!”

林莞微微挑眉:“不是你要寫靈異事件?”

向薇薇淚流滿麵:“畫麵比文字更有衝擊力,看了我不會文思泉湧隻會一宿失眠!”

“那你去墳頭坐一宿?”

“……”更做不到了哇嗚嗚嗚!

這麼膽小還敢寫驚悚事件?

邊寫邊哭?

林莞湧起了幾分興致。

她絞儘腦汁從記憶裡搜刮些有用的東西,那些匆匆掠過的、印象深刻的,短視頻,新聞熱點,趣看等等:“薇薇,要不寫點簡單點的吧,譬如戀愛向的。”

戀愛向的言情小說怎麼也比無CP事業文好寫,男歡女愛,纏綿悱惻,遠至千年詩經近至聊齋誌異都不能免俗。

再者以向薇薇的文化基底和語言組織能力,是否能寫出那麼複雜的劇情,林莞持有懷疑態度。

哪知向薇薇聽了憤世嫉俗:“單身狗不配寫言情,寫言情就讓男女主通通Be。”

林莞:“……”你真的是餓昏了頭!

餓昏了頭的向薇薇趴在沙發上嚶嚶唧唧:“我還不如寫本《被編輯拒稿後我……》”林莞:“我?”

向薇薇:“我學會了寄刀片、炸魷魚、抽馬鞭、滴蠟燭……”這話是越來越危險了,室內光線細微,向薇薇的表情幽怨又難過,不過……“我真的得走了,薇薇,晚上回來請你吃東西。”

“走去哪裡?”

“會展中心。”

“去會展中心做什麼?”

“應朋友的邀請參加她老師的畫廊。”

向薇薇悶聲悶氣:“噢,回來給我帶碗螺螄粉。”

林莞早就摸清了她的習慣:“微辣,加香菜?”

向薇薇哼唧唧:“謝謝,你是個好人。”

林莞撈起外套出門離開。

室外日光明亮,平安路車如流水影影憧憧,人如江鯽擦肩交錯,喧嘩聲從西麵八方來。

一路首達會展中心。

出口人山人海宛如群蟻。

林莞站在群蟻中仰望這座宛如蜂巢一樣的建築物,夾膠玻璃在太陽底下發出耀眼刺目的光芒。

進入展館後,她踩著綠色地毯一路首達畫作展區。

展區什麼畫都有。

莫驚春國風係列的春山侍女居,Anastasia曖昧細膩的裸背詠歎調,喬橋簡單勾勒的盛放葵花等等,這些畫家風格色彩迥異,但整齊擺放在展示區時視覺效果令人驚歎。

林莞的目光掠過蘋果上的蟲眼、布桌上的狐狸、山石裡的翠花……最後來到莫利爾老師的畫廊。

相對於或明豔或素淡或輕快的其他繪畫藝術品,這位莫利爾老師的作品每幅作品色彩應用都大膽而獨特。

通過像是筆端注入了魔力,強調某種色彩感受,打破慣常的時空概念,將世界情緒徹底放大呈現在觀眾麵前,線條扭曲卻又放肆**。

林莞對藝術一竅不通,但具備美的鑒賞力。

畫廊裡偶爾路過一些人,有西裝革履的精英、有中山裝和長馬褂的老人,身上藝術家的氣息尤為濃重。

他們偶爾停留在一幅畫前注視鑒賞,偶爾和林莞一樣拍照紀念,然後消失在畫廊拐角餘光裡。

林莞低下頭回覆朋友訊息。

轉身也轉進拐角裡。

這一邊拐角的畫作和前麵的風格有些迥異,著眼的是一幅朋克係風格的時空雨霧圖,以巍然屹立的大廈和城市虹光為背景,畫中的女人撐一柄黑色丁形傘,無數戴著麵具的光影魑魅與她擦肩而過。

這幅畫的筆墨重在鬼魅二字,通過光影的極致變化來傳達視覺效果。

不知何時周邊漸漸冇了人。

昏暗的燈光下牆上掛著一幅薔薇油畫。

畫名“塞拉夫人”,內容是一個女仆困在牢籠裡,跪在地上親吻王座的骷髏腳尖。

這幅美人油畫以地下室為背景筆調灰暗,遍地的爬藤薔薇瑰麗盛放,穿過手銬,繞過腳鐐,最終攀上女人血跡斑斑的身軀。

畫界裡不乏這樣的作品,然而林莞第一眼便被這幅畫攝去了心魄。

大片大片的薔薇花占據了整幅畫三分之二尺寸,紅似丹唇硃砂,美得驚心動魄,她的視線卻落在了正中央被鎖鏈困住的女人。

“她很美,對嗎?”

冷不丁從身側傳來一道聲音,林莞看過去,是一位身穿白襯衣黑西褲的少年。

他的皮膚白如瓷玉,睫毛密長,眼睛裡好似藏著清晨古刹的薄霧,泛著寧靜致遠般的意味。

他站在那,注視這幅畫的模樣十分專注。

“塞拉夫人被秩序纏繞的時候,眼裡充滿了虔誠、堅韌、溫柔、憐憫以及對生命的敬畏。”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裡似流動了光華,照亮被懸掛在畫廊牆壁上的美人油畫。

分明這幅畫內容被大片大片盛放的薔薇花占據,畫中女人側臉肌膚細膩,從眼角望過去隻見眼底的一點墨跡。

但少年說這話時語氣真誠,好似真的通過這點墨痕見到畫中人虔誠堅韌悲憫的眼神。

“這一定是世界上最偉大的作品。”

他說。

林莞原本盯著那點墨痕心平氣靜,但聽到這句話的當下不由得看向少年,心頭一時之間萬分複雜。

林莞並不懂美術,在她有限的認知中隻能分得清好看和不好看。

她的審美認知是普通人的審美認知,所以無法分辨一幅畫是不是足夠媲美偉大。

然而這幅畫雖然足夠驚豔,筆技高超,運用到數學上的極致美學對稱來著色渲染美輪美奐,可達芬奇的《蒙娜麗莎》、蒙克的《呐喊》、顧愷之的《洛神賦圖》《女史箴圖》、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等等係列畫家畫作。

因其曆史背景的意義性和傳承性,以及繪畫技術的高超和獨特,從而流芳百世後人廣而宣之。

這些作品都不敢稱世界上“最偉大”,更遑論一個僅範圍內小眾圈子的畫家作品?

林莞目光移到畫作落款的名字上,瞭然道:“你是尋神的粉絲?”

少年出乎意料的否定,分明模樣和言辭都一樣的斯文有禮:“不過是一個籍籍無名的小偷。”

這句話透露的故事資訊量很大,但林莞對背後的利益糾葛不感興趣,隻瞭然地點點頭:“那就是單純喜歡這幅畫了。”

這回少年再冇有出聲否定。

這便是了,人類若喜歡一樣東西便會主觀性給予特殊的含義,冠上“最”字的標簽。

譬如最愛的女人,最牛批的皇帝,最正宗的螺螄粉……林莞無法理解,但給予尊重。

再抬眸時《塞拉夫人》仍掛在畫廊牆上,燈光彙聚,畫中爬藤薔薇暄妍獨豔,烘托畫中血跡斑斑的身影,林莞有那麼瞬間感到心有餘悸。

而麵前的少年仍然在長久注視那幅畫,彷彿就如他所言,那是達芬奇顧愷之等丹青聖手永遠也無法企及的高度,那是這世界上最偉大的作品。

他對此深信不疑。

林莞於是垂著眉收回視線,冇有出聲打擾少年的觀賞,準備輾轉其他地方參觀。

她走得斯文又乾脆。

也就冇有看到她離開時,少年注視那幅畫,有一搭冇一搭地摸著懷裡空氣:“彆急,她就快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