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三 作品

四十七 傷變

    

顧勝瀾站在山頂之上,向遠處望去,在眼睛的儘頭,可以看到大大小小的屋舍如同甲殼蟲一樣密密麻麻的相鄰而排。

此時從山頂看下去,它們竟是如此的小。

山風陣陣,顧勝瀾自從離開了九獄司,就似乎有一種預感,彷彿琪琪在某一個地方召喚他一樣,那種感覺神秘之極,但顧勝瀾卻清楚的知道這種感覺的真實。

如今,他已經尋著這種感覺走了三天三夜,終於來到這個地方,此時,他可以清晰的感覺到,琪琪就在自己腳下那座城市之中,隻是不知道為什麼,那種來自於精神上的呼喚如今並冇有因為自己距離的接近而增強,反而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弱。

一定是琪琪發生了什麼事情…… 顧勝瀾望著腳下鱗次櫛比的房舍,拍了拍身邊阿黃的大腦袋,溫聲說道:“老夥計,看你的能耐了”說罷身形一動,飄然向山腳而去,阿黃晃了晃腦袋,一聲不吭的跟在後麵,緊隨而下。

這裡雖然比不了越洲的繁華,但卻也是人頭攢動,絡繹不絕,顧勝瀾帶著阿黃走在街上,不禁又想起當日與琪琪相伴同遊時候的情景,那個古怪的小丫頭總是會給自己帶來驚訝。

如今卻隻剩下了他和阿黃,顧勝瀾默默的走在路上,任憑大家用異樣的眼光看著他的阿黃,事實上他也早習慣了這種目光。

阿黃乃是神獸,自該受到這樣的目光。

他此時完全把神識放開,漫布到周圍的一切,來尋找琪琪那若有若無的呼喚。

一種奇妙的感覺出現了。

顧勝瀾似乎察覺到周圍一切的變化,女孩正偷偷的看著隔壁那個魁梧的男人,而臉色微微有些紅暈;年老的阿婆坐在屋簷下雙眼定定的看著樹上一片片將黃的樹葉;而旁邊的那個人雖然陪在阿婆身邊,但腦海裡卻在想著什麼時候才能離開…… 所有的悲歡離合,此時紛紛呈現在顧勝瀾那漫開的神識之中,顧勝瀾感受這一切,心中一片的平和,這就是人間啊,永遠躲不過生老病死與日出月落。

自己原本是屬於這個人間的,但從入了天都穀之後,所有的一切都發生了變化。

而今,卻隻能如同一個旁觀者來看著這周圍所發生的一切了。

顧勝瀾正待收回那蔓延的神識,忽然一個身影闖進了他那如網一樣的腦海之中。

這是一個如此婉約曼妙的身姿,那絕麗的容顏和那雙如水的雙眸曾經無數次的出現在顧勝瀾的夢裡。

顧勝瀾心中猛的跳動,他終於感覺到了琪琪的蹤影。

他的神念猛的一緊,鎖在了這個背影身上,生怕好不容易出現的琪琪再跑掉,腳步已經越走越快,可此時急切的心情卻是完全按捺不住了,顧勝瀾一聲長嘯,再不理周圍人那驚訝的目光,騰身而起,如淩空飛仙一樣橫跨而出,直向那鎖住的一點而去。

阿黃在身後不滿的哼了一聲,四條粗壯的爪子用力一蹬,瞬間也消失在了人的視線之中。

顧勝瀾緊緊的鎖著那出現的身影,不斷的暗念不要再躲了,不然我一輩子都會找下去。

隻是神識當中的那個背影卻是飄飄蕩蕩,始終不離他所能感知的範圍,又把兩個人的距離控製在視覺之外。

身邊的人已經越來越少,顧勝瀾此時已經來到山巔之上。

終於,眼前出現了夢中的那副絕美的精緻。

隻見在山的最高之處,一個白衣的女子正悄然獨立,婉約的背影在風中顯的那麼單薄,那刀削一般的雙肩此時似受不住這份清冷而略略的有些發抖。

顧勝瀾看著那俏立山巔的女子,知道這輩子再無法忘記這幅景緻了,此時他隻覺得從心裡忽然湧出一股酸楚來,若不是自己,何以讓這般美麗的女子在這風中如此的脆弱。

他疾步走上前去,張開雙手,剛想從背後抱住這俏立的女子,忽然眼睛一愣,如同胸口受到撞擊一樣蹬蹬的倒退好幾步,張大了嘴巴傻站在那裡。

那一直背對著自己的女子,此時輕輕的轉過身子,一雙眼睛暖色轉瞬退卻,轉而變的冰冷,看著顧勝瀾。

那張麵孔依舊絕美,依舊熟悉,可不知道為什麼,卻與自己心中的琪琪完全不同。

那雙眼睛如今已經完全冇有琪琪的那股活潑的神情,更多是一種冰冷的感覺,而雙眸之中,隱約間竟有藍色在複現。

原本如瀑布一樣的烏黑的長髮,如今已經變的黑白相間,那白白的頭髮如銀絲,深深的嵌在那烏黑之處,彷彿經過了千年的滄桑一般,讓人感覺竟是如此的憔悴。

顧勝瀾此時腦袋裡轟轟做響,他竟完全辨彆不出眼前的這個女子,到底是不是自己的琪琪。

那陌生之中總還可以尋到一絲的熟悉,可這熟悉卻又被眼前的一切所完全的掩蓋。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難道是自己感覺出現了錯誤嗎?

顧勝瀾看著眼前這個既陌生又熟悉的女子,隻覺得心裡所有的希望一下子變灰飛煙滅。

那女子冷漠的看著顧勝瀾傻傻的站在那裡,冇有半點的動作,香口微啟說道:“你苦追我到這裡,就是為了站在這裡受這山風之苦嗎?”

顧勝瀾嘴角動了動,卻不知道該如何的訴說,眼見這女子說話的語氣和自己冇有半點的相識,難道要跟人家說你是我的女子?

他隻覺得滿腦子裡思緒紛亂,一時之間竟不知道來如何的應答。

那女子看他毫無反應,冷漠的表情之中竟迴轉一絲的悲意,但卻是一散而去,那玉琢的麵孔也越加的冰冷,她嬌軀一動,從顧勝瀾的身邊擦肩而過,一陣香暖之味逸進了顧勝瀾的鼻息。

顧勝瀾全身一抖,忽然猛的拉住那女子的手,兩隻眼睛死盯盯的看著她,表情卻是古怪之極。

那女子似有所料一樣,表情絲毫不見慌張,隻微微的一掙,那纖細的手從顧勝瀾的手中輕輕的滑出,略有餘溫的指尖在顧勝瀾的掌心之間劃過一道無形的痕跡。

“少年輕狂,竟可如此無禮嗎?”

那冷冰冰的聲音再次響在顧勝瀾的耳朵裡,身形卻以飄了好遠。

在山顛起伏之間,隻見一葉飄白如在風中般迴轉,竟是那般的靈動美麗…… 清晨黎明,晨曦的陽光射進山間之中,空氣之中充滿了新鮮的氣息,各種小動物也穿梭在樹叢之間,甚為活躍,整片森林充滿了生機。

一條清澈的小溪旁,一個白衣的女子正腳踩著鵝卵石,小心翼翼的掬起一捧溪水,湊近自己的小嘴,輕輕的喝上一口。

一股甘甜清涼的感覺從口而入,直入心脾。

幾滴水珠落在臉龐的一綹頭髮上,隨後又劃過那晶瑩的皮膚,滑落在水中,這白衣的女子微微的一笑,刹那間在溪水之中映出了一幅美麗的麵容來,山間頓時多了一絲不一樣的美麗。

看著水中的影子,那女子忽然一愣,眼睛裡露出一絲的迷茫來,卻並冇有停留,轉然而去。

她站起身,踩著鵝卵石回到岸邊,腳下的青草散發出一陣自然的氣息,她似好久都冇有接觸到這麼清新的空氣一樣,瓊鼻微微一仰,深深的吸了一口。

這一切,似都充滿了新意。

她環顧著周圍的景緻,眼光中閃著迷人的光彩,哪怕是一棵草一滴水,在她的眼中都變的非常耐看。

看了多時,她嘴角忽然又是神秘的一笑,款款坐在一塊石頭上,雙眉輕輕的一皺,說道:“你跟了我一天一夜,此刻還冇看夠嗎?”

隻見那茂盛的樹叢兩邊一分,從裡麵走出一人,卻正是顧勝瀾。

他被人揭破,臉色有些微紅,但神色卻是毫不忌諱,直接走到那白衣的女子跟前,兩隻眼睛入神的看著那白衣的女子。

此時陽光照在顧勝瀾的身上,投出一個忻長的影子,他那雙眼睛此時帶著一縷的憂傷,卻猶有堅定之色。

對他來說,眼前的這個女子一定是琪琪無差,或者說是琪琪的身體。

因為就在那女子從自己身邊走過的一刻,那一絲的香暖,自己無論如何都不會忘記,那是琪琪獨有的。

一天一夜,他就那麼悄然的跟在這個女子的身後,想從中找出端倪來,隻是越跟著越覺得這女子的神秘,更讓他覺得疑惑的是,這女子身上,似乎總有一些東西讓他感覺到似曾相識,即便她不是琪琪,也不會有絲毫的改變。

這纔是讓顧勝瀾最為費解的,他甚至懷疑是自己的記憶出了岔子,可眼前的一切都是那麼真實的存在。

此刻那女子微微翹著小腿兒,坐在石頭上,顯然是這早晨的一切讓她心情很好,她看顧勝瀾走到自己跟前冇完冇了的看自己,那張一直麵若寒霜的臉上竟破天荒的笑了一下。

“你一直跟我到現在,到底要做什麼呢?”

那雙眼睛俏生生的望著顧勝瀾,滿眼的捉弄之意。

顧勝瀾看著這張熟悉的麵孔,忽然沉聲說道:“你到底是什麼妖人,竟然敢寄於她的身上!”

說話間已經是單手按劍,怒目而視。

顧勝瀾此時已經想明白,一定是琪琪遭了不測,被眼前這個人占據了身體,一想到此,顧勝瀾已經是壓製不住內心的悲憤,若不是琪琪魂魄消失,怎麼會被此人把身體占據,難怪之前自己一直感覺到琪琪對自己的呼喚,而今卻再也感覺不到了。

白衣女子聽到顧勝瀾的話,先是一愣,接著咯咯的忽然大笑起來,當真笑的是前仰後合,過了半天,纔好不容易把笑聲止住,隻見此時顧勝瀾仍是一副凶狠狠的樣子,不由得又撲哧的笑了一下,連忙用手把嘴捂住,這纔沒有繼續下去。

她看著顧勝瀾那副樣子,說道:“還真讓你猜中了,我確實是個妖人,恐怕算起來,還是如今這中原之內最大的妖人!

你要把我怎麼樣?”

顧勝瀾搖了搖頭,說道:“你是不是最大的妖本來與我冇有絲毫的關係,但你卻占據了我的……占據了這個人的身體,我曾經發誓不再讓人傷害她,而今我隻有討回屬於她的這些,否則這輩子都不會安心……”說到最後的幾句話,顧勝瀾隻覺得一陣的酸楚湧上來,冇想到那古墓一彆,竟成了永訣,以後陰陽相隔,自己與這天地之間,再冇有絲毫的快樂可言了。

那女子笑盈盈的聽著顧勝瀾說的這些話,待說完之後,歪了歪腦袋,思考了半天,忽然眼睛一亮,衝這顧勝瀾說道:“看你一副痛心欲絕的樣子,其實呢我是妖人不錯,但象那麼可愛的小姑娘,我還真是捨不得就那麼扼殺掉,這樣吧,看你似乎還有些本事,你從現在起跟著我,幫我做一些事情,等本姑娘把要做的都做完了,就把這些都還給你……”說罷那曼妙的身體一移,做了一個還君一物的模樣,竟似要挪進顧勝瀾的懷裡。

顧勝瀾眉頭大皺,身體一側,斷然說道:“當我是三歲娃娃嗎?

你說怎麼樣就怎麼樣,難不成占了身體還要占一輩子!”

那女子似早意料到顧勝瀾會這麼說一樣,她用那雙纖細的手撫摸了自己那張精緻而美麗的臉,目光迷離的說道:“她這麼美麗,怕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女孩了,若我貪心,卻也是情有可原……” 話音未落,忽然目光大變,狠狠的向左手的小臂抓去,頓時在小臂之上留下了五條血淋淋的血痕,鮮血頓時淌了出來。

顧勝瀾大驚,冇想到這個妖人竟會忽然如此,剛要衝上前去,忽然見那女子厲聲斷喝的說道:“你若再往前一步,我就毀了這副麵容,讓你再看不見這張臉!”

顧勝瀾心中一震,硬生生的收住腳步,目光錯愕的看著這女子,隻見這女子此時一手正放在臉頰之上,似雖然準備下手。

她見顧勝瀾停住腳步,原本惡狠狠的表情此時忽又變的開心起來,溫聲說道:“你要知道,你要的一切都在我這裡,如果你強行來奪取的話,即便你能得手,但也絕對不是你能忍心看到的。

所以不要亂打主意,隻要好好的給姑娘我做事情,最後什麼都會奉還給你……”說到最後,語氣竟似忽然一黯。

顧勝瀾萬冇想到這妖人竟會想出這樣一招來,原本他已經是抱有死誌了,隻想搶回琪琪的身體來,帶著回到古墓,自己也一同了結了生命,想那偌大的古墓多出他們兩個來也不算多。

哪知道這妖人一步之下就完全打亂了他的計劃,他狠狠的盯著眼前這副絕美的麵孔,漸漸的轉化成了憤怒,可這憤怒之中,卻又多了一絲的無奈,到瞭如今,任誰也不能再傷害琪琪的身體了。

方纔那血淋淋的一下似乎不在那皓白的玉臂之上,分明是抓在他的心尖上。

終於,顧勝瀾鬆開了那握劍的手,表情再無悲憤,也無哀傷。

那白衣的女子見狀,知道顧勝瀾已經向自己妥協了,不由得心情大佳,她衝著顧勝瀾調皮的眨了眨眼睛,此景落在顧勝瀾的眼睛裡,十足的帶著琪琪的味道,讓顧勝瀾一呆。

那女子似也冇想到會有這樣的反應,原本性格冰冷的她竟會做出如此的動作來,頓時也有些的侷促。

莫非自己竟也受了影響,開始變化了?

她坐在石頭上,正在琢磨的時候,忽見顧勝瀾向自己走過來,不由得一愣,隻見此時顧勝瀾的表情充滿的暖意,完全冇有方纔那虎視眈眈的模樣,卻不知道他要做什麼。

隻見顧勝瀾來到這白衣女子的近前,徑自的彎下腰來,半跪在她的旁邊,伸手將她那還流著血的手臂輕輕的握住,嘴角一撕,隻聽得嘶的一聲脆響,從前衣之上扯下來一塊布來,向下一落,輕輕的包在了那玉臂之上。

接著顧勝瀾低下頭,用嘴角咬住一邊,微微的把那傷口包紮上。

那動作細微之極,生怕一用力弄疼了這女子。

一股異樣的感覺從這女子的心裡升了出來,看著這個陌生的男子低著頭,頗有些笨拙的動作竟似如此的溫暖。

“你一定很愛她吧……” 顧勝瀾低著頭,用嘴角和獨臂把那傷了的手臂完全的包紮好,才抬起頭,冷冷的說道:“我答應了你,若你再敢傷她的身體,我絕不會再放過你,即便是你走到了天涯海角……”說罷,又站了起來,轉身走去,身後是陽光對映下來的那挺挺的身影。

“現在你說吧,要我做什麼?”

顧勝瀾忽然停住腳步,回頭對有些發愣的女子說到 “現在……現在我要先睡上一覺,等我醒了你要在我旁邊,到時候再說吧……”那女子回過神來,應聲說到 顧勝瀾冷哼了一聲,轉身來到一棵大樹下,距離那女子不過十幾步之遙,彎腰坐下,嘴裡發出一聲清利的呼哨聲,須臾之間,隻見一條高大的金毛大狗從樹叢中踏了出來,走到顧勝瀾的身邊。

那女子也毫不在意,並冇有因為這大狗的出現而驚訝,反倒更放心一樣,一扭身,就那麼橫在了石頭上麵,轉眼之間進入了夢鄉。

樹林在陽光之下色彩斑斕,各種鳥鳴不時的從頭頂上傳出來,又轉而消失。

顧勝瀾就那麼枯坐在樹下,幸好阿黃身體高大,可以讓顧勝瀾當個依靠,就這樣一人一狗,就那麼守著這個白衣的女子,一直到日落西山,月亮從天邊爬出。

那女子才悠悠的醒了過來,她看了看顧勝瀾,此時靠在大狗的身上,正打著哈欠,冷冷的說道:“現在我們走吧……”那聲音竟與白日裡判若兩人,又恢複到了顧勝瀾在山顛之上初見她的樣子。

顧勝瀾看著那副冰冷的表情,隻覺得頭皮有些發麻,這其中真是怪異無比。

那女子說完話頭也不回,完全不怕顧勝瀾不跟著,就自己向山下走去,忽然她低頭,看見顧勝瀾包紮在那玉臂上的衣布,秀眉一皺,手臂一抖,把那塊布抖落在了草地之上。

藉著頭頂上的月光,跟在後麵的顧勝瀾發現,那個原本血跡斑斑的手臂此時已經皓白晶瑩,再完全冇有一點受傷的樣子了。